黑暗無邊,四周破敗的佛像也若隱若現,幾乎看不真切。
大殿內紅蓮業火熊熊燃燒着,紅蓮業火能夠燒盡世間一切罪惡與孽障,卻燒不掉法海犯下的錯誤。
火焰中浮現出的一幅幅自己過往的醜態,法海就算再怎麼懂得規避戒律,懂得避開天道懲處,此時也沒辦法自己欺騙自己。
是。
他在白素貞報仇這件事上,的確是沒有做任何違反天條、有違天理的事情。
他最後對白素貞動手,乃是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說是為了降妖除魔。哪怕就算與四海龍王聯手,行為有些過分,但也可以原諒,不管是天道還是佛主,都不會因此而降罪於他!
可是法海卻算漏了一點,那什麼都沒有違背,卻唯獨違背了一點,自己的良心!
他的所作所為,能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白素貞真的是一個禍亂人間的惡妖嗎?顯然不是。
白素貞下山以來,和許仙結為夫妻,兩人恩恩愛愛,舉案齊眉,從來沒做過任何有違
水淹杭州府,真的過錯在白素貞和許仙二人身上嗎?顯然也不是。
水淹杭州府,明明就是東海龍王泄憤的手段,用來威脅許仙和白素貞夫妻兩人的手段!
白素貞和許仙或許是這次災難的因,但最終的果必然是在四海龍王身上。
法海若是真的要降妖除魔,為蒼生黎民討個說法,他最應該要對付的絕對不是白素貞,而是四海龍王!
法海在這件事上,處理明顯有失偏頗,報仇的念頭,基本上已經沒有怎麼掩飾了,連四海龍王都輕易看出來。
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這一切追根究底,不過是因為白素貞當初偷盜了法海的仙丹,讓他平白無故多了六百年的苦修。所以他懷恨在心,發誓要報復,此仇不報心中怨恨難消,機關算盡也在所不惜!
所以,如果白素貞不是當年偷盜了他仙丹的蛇妖,法海今日絕對不會如此針對白素貞,非要殺她不可!
他完全可以向對待辛十四娘那般對待白素貞,接納白素貞入佛門也無不可。
「極樂無眼,淨土無耳。地水風火,四大皆空!唵嘛呢叭咪吽!」
「殺殺殺殺!」
佛珠帶着紅蓮業火,猶如蟒蛇一般不停的抽打着火焰中法海自己的面孔,可那嗔、怒、恨重重面孔,被抽碎了後很快又重新匯聚,諸多妖魔也在火焰中媚笑嘲諷。
「紅塵紅塵,顛倒鬼神!」
「法海呀,出家人呀,還妄想四大皆空!你明明就是六根不淨,善惡不分啊!哈哈哈哈!」
聽着這些猶如魔鬼一般的聲音,法海剛開始憤怒到了極致,不願意去相信,也不願意去回想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事情,他只有一個念頭,便是將這些妖孽統統斬殺。
以自己海裂山崩的無邊法力,和造詣精神的佛法,強行鎮壓心魔!
可是漸漸的,法海開始感覺到疲憊,法力已經逐漸乾枯,信念也不再堅定,身上的袈裟都已經被汗水濕透。
法海修煉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些恐懼了。
他開始後退,一躍到了一座巨大的佛像上,想看看是否能夠請動哪路菩薩幫忙。可是當他躍到佛像上時,發現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佛像的放佛也被他的紅蓮業火沾染,上面渡的金身開始片片剝落!
法海見狀心中再次一驚。
「難道我……真的錯了嗎?」
慢慢的,法海心中的執念不但開始減弱。
從一開始覺得自己毫無錯誤,絕對正確,一切都是合理的。到後來開始自我反省,思考自己是否真的是錯了。
「白素貞,白素貞……」
法海手中揮舞的佛珠越來越慢,大殿內熊熊烈火中的面孔,也不再是他自己的嗔、怒、仇、罵,而是變成了白素貞的面孔。變成了當日在杭州城,白素貞泣聲跪下求他,他卻毫無憐憫的嘲諷,以及後來白素貞不斷的質問他。
「法海,你妄為出家人!」
像是白素貞再責問法海,又像是那長相奇怪的神秘心魔在責問,法海的念頭開始搖擺不定。
「我沒做錯!」
「我錯了……」
「我不可能做錯!」
「我的確錯了……」
法海越來越焦急,也越來越虛弱,四周的佛像不斷剝落,最後開始塌陷,法海重新回到了大殿中,他的行動已經變得遲緩。
慢慢的,隨着法海的虛弱,妖魔聲音則是越來越猖狂,越來越大,法海的佛珠也根本無法守護住他,他施展出來的紅蓮業火,不但燒不死其他,反而有種在灼燒他自己的感覺!
痛苦。
糾結。
無奈。
「魔障!」
法海最終大聲怒吼,一度將妖魔的各種吵雜聲音都給壓制住,可惜瞬間之後,又變成了嘆息。
法海此時終於明白,他是中了魔障!
白素貞就是他的魔障!
可是他即使知道如此,卻也沒辦法避免度過,就算後悔也來不及。白素貞此番下山,是她自己的劫難,也是他法海的劫難!
約莫又過了半響,妖魔聲音越來越盛,在最後的咆哮之下,紅蓮業火終於反噬其主,竟然將法海包裹在了其中!
法海心中又驚又恐,各種複雜的念頭在這一刻皆盡顯現出來,他的臉上也被各式各樣的情緒不同交替呈現。
「要死了……」
法海雙眼中被火焰充滿,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此時的狀態絕對抵擋不住,怕是要在這熊熊烈火中被燒成一抹灰燼,什麼都留不下。
「阿彌陀佛……」
俗話說,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但法海不管怎麼說,終究還是佛法精深,但在很多方面,他也的確是一名高僧。所以普通人面對死亡會驚恐無比,法海卻還不至於被死亡所震懾嚇住。
在這最後時刻,他沒有再抵抗,乾脆盤膝而坐,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心誠無比的念了一句佛號。
雖然究竟是對是錯,到了最後他也沒有決策出來,不過就讓這一切隨着這紅蓮業火化為灰燼吧!
終於,無盡的火焰和妖魔一擁而上,將法海徹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