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漆嘛唔的一片,連月亮都躲進雲層里,進了山坳叫樹影憧憧遮掩,更是不容易視物。一簇一簇的火光巡邏而過,是村子裏的老少男人們舉着火把到處找人,一壁喊着寶霖和狗蛋的名字。
薛寶珠也一道跟着,孫長明擔心山路不好走,一直悄摸照顧着。倆人挨得算近,火把光亮透過打在寶珠臉上,泛起一層細密柔和的光暈,烏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探尋着,睫毛更是纖長撲扇,像在心尖掃過帶起一陣顫慄,孫長明舉着火把的手滲了汗,攥得緊緊的,原先看着生憐的心情似乎已經變了,變成想要保護她,照顧她,還有更多的念頭……
完全不知道孫長明心中所想的薛寶珠借着他火把的光到處巡視着,企盼能發現薛寶霖的蹤影,可這都已經過去那麼久,急得她手心都是冷汗,叫出來的聲音也帶着恐慌輕顫。
「寶珠丫頭別擔心,興許是摔下哪兒磕昏迷了聽不見呢,再找找,再仔細找找可能就找着了。」老村長帶頭,看到寶珠含着淚光倔強跟着,手上臉上都叫雜草灌木劃了痕兒也不管,不由好聲安慰道。
薛寶珠看着幫忙找弟弟的大傢伙,哽着聲音道謝,聽了村長的話也希望是那樣,一壁往更深的地方去。
「寶霖,寶霖——」
「薛寶霖——」
「狗蛋兒——」
孫長明把火把舉得高了點兒,好把路照得清楚些,說是路,其實都是人踩出來的,邊上還有橫生出來長了刺兒的枯枝,劃到臉上可疼,他乾脆走在前頭開路,「寶珠,你慢點,跟我後頭踩穩當了。」
薛寶珠卻是突然停下來拽了記孫長明的衣角,「長明哥,你聽着聲兒了沒?」
「什麼聲兒?」孫長明詫異回頭,也作勢靜下來細聽。除了呼呼風聲刮蹭着,似乎還夾雜了一道細微的呼救。
「是寶霖,是寶霖的聲音!」薛寶珠眼中陡然迸出歡喜精光,拽着孫長明衣服急急說道。
「噯是,我也聽着了,別急,可能就在下邊兒呢。」孫長明這時也聽出來了,忙是跟找尋的人們喊道,「大家別找了,人在這邊兒!」
眾人聽找到也是鬆了口氣,忙是圍聚過來。薛寶珠循着聲音找着了一滑道,火把一照,底下果然躺着倆小的,估摸是踩空了滾下去的,坡道抖,倆個灰頭土臉的衣服也是,薛寶珠眼尖看到弟弟手上斑駁血跡,一壁被凍得紅通通的,看着可是滲人。
「姐,我爬不上來哩。」薛寶霖的聲音里夾着一絲委屈哭腔,這一開口直接把薛寶珠的眼淚給逼出來了。
狗蛋娘在旁邊看着沒動靜的狗蛋連着叫了幾聲,更是心焦得不行reads;。
「狗蛋沒事,我給墊着哩,嘶——」薛寶霖細聲細氣兒回,推了一把人,才讓狗蛋從他後頭露了臉兒,畏畏縮縮喚了聲娘,一下給哭上了。
幾個男人找來粗繩吊着下去把倆孩子抱上來,狗蛋娘一把擄過狗蛋對着屁股墩子就開打,一壁打,一壁哭着罵,「你個混崽子要嚇死你娘啊,說了多少次不讓你山上玩就是不聽是罷,還帶寶霖一起,你看你害大傢伙都擔驚受怕,我打死你個兔崽子!」她就怕哩,混小子一直惦記山上有好吃的野果子,自個攔了又攔說了又說,結果一字兒都沒給聽進去,還連累寶珠家的,可不氣人麼!
狗蛋娘氣壞,手上勁兒也大,打的狗蛋直討饒。他就是怕他娘打剛才才不知聲,結果被寶霖戳破,這會兒嚎得更厲害了。
薛寶霖也被薛寶珠抱着,一檢查就嘶了一聲往回縮腳,可那明顯遲緩的動作叫薛寶珠一下看出問題來,「傷着腿了?」
說完就直接動手擼上了寶霖的褲腿,瘦巴巴的腿兒連膝蓋都磕得血糊糊的,薛寶珠暗暗吸了口氣,冷着聲音道:「能站起來麼?」
薛寶霖幾番掙扎着要站起來,可都不能成事,含着眼淚搖頭,可眼神中還帶着倔強。
薛寶珠也惱他,山上頭有猛獸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前年隔壁村子還有個人上了山就沒能回的。饒是這次發動了村子裏老少男人結伴入山的,各個也都是提心弔膽,說不出的小心謹慎。薛寶珠前兩日還覺她這弟弟長進了,卻沒想到調頭就跑進山裏頭來了。
「姐——」薛寶霖曉得寶珠是生他的氣了,噙着眼淚可憐兮兮地喊。
孫長明瞧着這姐弟兩個之間氣氛不對,忙從中圓和:「算了算了,人找到就好了。」他又朝着薛寶霖道:「找不見你,你姐臉都嚇白了,以後可不許再這樣了!」
薛寶霖豆大的眼淚直往下頭滾,伸出手拉着薛寶珠的衣角晃蕩,「姐……」
「你知不知道整個村子都叫你們驚動了!大傢伙受冷受凍的進山來找你們,你有沒有想到過你任性妄為還要折騰拖累旁人?」薛寶珠當着眾人的面再也忍不住,聲厲詞嚴的朝着薛寶霖道。「你說這山上頭難道就有什麼勾着你非要不可的東西?」
要說她見了寶霖的傷,哪裏有不心疼的,可他錯了就是錯了。還是當着大傢伙的面,薛寶珠更不可能偏袒,狠着心責罵了起來。
而薛寶霖也知道是自己犯了大錯,惹怒了姐姐,強忍着眼淚望着薛寶珠。「我、我想上山采菌子的……」
「我聽說山上的菌子拾了去鎮子上去賣,能賣好多錢。」薛寶霖語氣孱弱,似乎還在擔心薛寶珠為了這個事情責怪自己。「我想給賣了貼補家用……」
他聽人說過鎮上酒樓有道名菜叫雜菌煲,用雞湯吊制,加入菌子,清香、鮮滑,溫潤滋補,天一冷供不應求,正大力收購山菌子,他就想到山上來碰碰運氣。可惜好不容易採到的一點一塊摔下來給壓爛了,薛寶霖拈着一根蔫爛的,臉上神情看似快哭出來卻還強忍着。
眾人只當薛寶霖是跟着狗蛋兩個小孩一塊上山來玩的,卻沒想到旁有這樣的原因在裏頭,各個都生出了可憐之心,若說之前還有些怨氣的現在也全都消了。
薛寶珠聽了,心裏頭更是宛若被針扎了一樣,也跟着眼眶泛紅了起來。她張了張口,實在不曉得說些什麼才好,猶豫了半晌才咬着牙道:「有姐在就不要你拿性命出來冒險!」薛寶珠心裏頭也是懊悔不已,這陣子積累下來,家裏頭已經不像的當初那樣拮据了。可她總當薛寶霖年紀小,就沒跟他說過家中財政情況,竟沒想到會險些釀成了禍事。
可薛寶霖卻絲毫不為寶珠的這話所打動,反而眼神愈加堅定了起來,「我不要姐姐賺錢養活我,我是家裏的男丁,會照顧好姐姐和妹妹,我不要讓別人說姐姐的閒話reads;!」
這聲音很是響亮,薛寶霖中氣十足的喊出來,聲音在寂靜的山谷中迴響,幾乎叫每個人都腦中一震。
孫長明先是眉頭皺了起來,順口問:「什麼閒話?」
寶霖吸了吸鼻涕,「是林寶根說的,他說大家都知道,村子裏也傳遍了,姐姐被司家退了親,等除了孝就是要找戶好人家嫁也難。」
「家裏有我、我跟寶琴,尋常好人家的哪有閒錢將養,娶媳婦還帶拖油瓶進門的,說只有村裏的賴皮臉還有上了年紀的鰥夫……」薛寶霖打摔着到剛才一直忍着沒哭,說到這兒到底忍不住,顧不得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堅持哭嚎了起來,「我才不是拖油瓶!姐姐也不會嫁給糟老頭!我要賺錢養活姐姐!」
薛寶霖的話一出,在場俱是驚愕不已,沒想到林寶根小小年紀竟會說出這麼惡毒話來,紛紛表示自個不知道這茬,教寶珠別往心裏去。
薛寶珠退親的事兒大傢伙知道那都是王婆閒話牙子,也有不少人把目光落在了麻子臉的王長龍身上,又轉去了林寶根他爹鐵柱那,這倆人的婆娘一個成日裏閒話牙子,一個精明算計又刻薄,也不知是哪個給娃灌輸的,不然就林寶根能說出這種話來。
薛寶珠那個氣啊,心裏頭十分後悔剛才沒抽林寶根那熊孩子一頓,繃着一張小臉把薛寶霖抱緊了點,瘦削肩膀一聳一聳,叫人看着更覺着孩子可憐。
林鐵柱沒想到是他兒子一張嘴惹得,心裏也懊惱不行,他家婆娘什麼性子他也清楚,凡事都依着他當成祖宗養,他說說不過,打又叫她給護着,這回去他非得好好教訓不成!「寶珠,這事兒對不住,寶根年紀小,聽風是雨,回頭我定好好教哩。」
薛寶珠悶不吭聲,倒是那邊被張氏揍完了屁股的狗蛋插了嘴兒給寶霖說,「我也聽到過,不敢跟你說,王婆到處跟人說哩!」
王長龍原本就擔心有自家婆娘的事兒,沒成想還真是,恨不能立即挖個地縫鑽進去,偏又被狗蛋指着自己鼻子,如何逃得了。「這個嘴上不把門的臭娘們,看老子回去的怎麼收拾她去!」被眾人的視線盯得整張臉黝黑的麻子臉都火辣辣的燒,王長龍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說說,這都是第幾回了。」老村長皺着眉頭道,「你那媳婦,家裏事情沒見到辦多利索了,整日裏東家長西家短的摻和,哪裏鬧事總有她在裏頭挑事!人寶珠帶着倆孩子過日子已經不容易,你婆娘還要把人往絕路上逼不是!」
「這……」王長龍苦着臉,被當眾責罵心裏頭也有些不服氣,「她這麼個大活人,我也不能時時刻刻把她拴在褲腰帶上哩。」
「你管不住她,趁早休了娶個本分的,省的我們整個村子都不安生!」老村長也惱了,吹鬍子瞪眼的衝着王長龍喝斥道。他又看了眼薛寶珠和薛寶霖,「這娃可險些因為你婆娘的那張毒嘴出事!」
村長當着村裏頭人的面怒罵了王長龍給薛寶珠姐弟兩個出口氣。薛寶珠卻沒心思,就連找人算賬的心思也都往後按按,看薛寶霖動不了腿擔心得不行,最後還是孫喜出面把人背下了山,又讓人去鎮上請大夫過來看。
莫大娘知道薛寶霖不見後就待在薛老二家,等哄睡了寶琴一直在門口張望,結果看孫喜把人背回來,被寶霖那一褲腿血給嚇得不輕,「噯喲,這是咋回事麼!」一壁說着一壁給讓開了路,幫着一塊搭手來。
等把薛寶霖抱到床上,一屋子也擠不下跟來的那麼多人,許多站在院子裏杵着。還是薛寶珠走出來一一給大家道過謝,讓他們及早回去歇息。眾人都道不妨事,七嘴八舌寬慰她幾句,也見杵着沒啥用都散了回去。
孫喜和孫長明是最後走的,有莫大娘幫忙,他們留着也確實不方便。臨到要走,孫長明回頭又交代了句,「有啥事來家——」孫長明被孫喜的大掌按住了腦袋,悶悶道,「來家找我爺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