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9-02
孟瑄蹙眉,心道,此次揚州之行,不知不覺中撿回了一恩人一故友的兩個女子,為何好像還是少點什麼似的……是因為刺殺耿炳秀失敗嗎?那個耿炳秀中了自己的長風訣,應該跑不遠才對,為何連日裏自己明察暗訪都沒有他的一絲消息呢?蟄伏在揚州的錦衣衛據點的房頂上,偷聽了很久,也沒聽哪個人提過耿炳秀去了哪兒。
話說回來,他原以為憑自己的小孩子身體,大約是打不過那個奸賊的,因此約戰之前特意去選了一塊對自己最有利的地勢,還以偷襲的方式出場,算是下棋之中下了個先手。沒想到那廝的武功,並不像前世里自己從旁人處聽來的那般高不可及,是如今的耿炳秀功力尚未大成,還是那一日他對着自己時掉以輕心,沒有拿出真正手段來呢?可惡,上次那樣好的機會都沒能殺死耿炳秀,若從今往後他有了戒備之心,處處都不落單,出門時都帶着陸江北那一伙人的話,那再想刺殺他就難了。
不如明天去向父親告一個假,就說……就說自己對柏煬柏的授課也嚮往不已,因此想留在澄煦書院讀幾個月的書再回軍中。一來現在沒有戰事,在軍中除了點卯就是習武,沒甚緊要的;二來他自小不愛讀書,畢竟前世最慣讀的是《六韜》和《鬼谷子》,今世實在不想搖頭晃腦地去誦《三字經》和《百家姓》,若是父親聽聞自己主動要求讀書,他定然會欣然應允的。
好,就這麼辦!相信耿炳秀那廝如今還在揚州,而且正藏身在什麼地方療傷和練功,這次是殺死他的千載良機,錯過這一次,以後自己即使功力恢復到上一世的全盛時期,也不可能單挑錦衣衛那一撥人……
「咳咳……」床上女子的輕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讓他反應過來,他不是在自己的南苑客房中默想心事,謀劃鋤奸之計,而是在一間睡着一位不太友好的小佳人的閨閣繡房之中做客,而且原因是因為——他看向床上包裹嚴實的佳人,出聲詢問:「喂,何小姐,為什麼我運功逼麻藥逼了這麼久都不起一點作用?你這麻藥哪裏弄來的?真的要等上三天才能恢復正常嗎?」
「……」
「喂,你睡着了嗎,丫頭?」
「……」
「你不舒服嗎?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嗎?你要看大夫嗎?我把你的丫鬟和你家裏的人叫來吧?」
「別叫人,你出去就行了。」
「……我也知道半夜三更跑到你的房裏來是於禮不合,可一來我的迷藥是你下的,你就要對我負責;二來我就是想回也回不去了啊——我聽說你們羅府的東西大院之間有隔牆,每日子時一刻就要上鎖,現在是子時三刻,你們羅府給我安排的的客房在牆的那邊,如今我又行動不便,所以不是我賴着不走,而是我確實是有房回不得啊。」孟瑄搖頭嘆氣。
何當歸咬牙切齒:「桃夭院裏到處都是房間,你願意睡哪一間就去睡哪一間好了,若是讓我再聽見你唧唧歪歪,我一掌拍死你扔去餵野貓和野豬。」聽得桌子那邊沒了回話的聲音,何當歸心中暗暗欣慰,對付那些皮孩子,打不管用罵不管用,最管用的一招就是恐嚇。
感覺房間清淨下來,本應好好休息上一回的她卻難以成眠,平生從未害怕過黑夜的她,頭一次覺得今晚的夜黑的讓人發抖,她打了個寒顫,在棉被中縮成一片秋天的枯葉……一定要咬牙挺過去,不管重來幾次,只要她有得選擇,她都不會選擇去喝那一碗孟婆湯,因為,在這個世人都「失去了記憶」的世間清醒而痛楚的活着,是她自己的選擇,也是她一個人的征途……當歸,只要咬咬牙,你一定可以挺過去的……
「那我就不客氣的選這一間啦,」一個聲音貼着何當歸的後腦勺響起,徐徐的熱氣拂上她的耳畔,「喂,被子分我一半,謝謝。」
她抖了一下猛然轉頭,不可置信地瞪着不問自取,擅自分去自己一半枕頭的那張燦爛笑臉,雖然想把對方踹下去,可是身子卻已經虛脫到極致,做什麼的力氣都沒有。沒想到保定伯孟善堂堂亞聖孟子的傳人,竟然教出一個如此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登徒子兒子,才十一歲就鑽女子閨房,爬女子繡床!
何當歸怒極反笑道:「瑄小公子,實不相瞞小女子今年年方十歲,貌若無鹽,骨瘦如柴,你若想偷香竊玉應該去找我的好二姐才對,我們全家都會歡迎你的。」
「你的床上怎麼只一個枕頭一張被子,我家裏我的床上有四個枕頭兩床被褥呢,」孟瑄用手指揪着被頭,想把那條裹得像蠶繭一樣的被子剝開分一杯羹,同時教育小丫頭說,「以後你睡覺應該在床上多放幾床被子,睡起來又暖和又熱鬧,這樣你就不用一個人孤零零發抖了。」剝了很久,每次拽開一點縫就被對方重新收緊,孟瑄無奈道,「我是看你被那大惡人捉去一次,嚇得晚上睡覺直發抖,才好心來看看你的,你好歹掀開讓我看看你嘛,你到底哪裏不舒服?我會治病。」
蠶繭的頂部蠕動一下,悶悶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我才沒有發抖,我好得很,你滾。」她多想讓棉被上長出一層刺,把自己扮成一隻刺蝟,把那些居心險惡的人、勢力嘴臉的人和那些不相干的陌路人都統統一次刺走。
孟瑄沉默了片刻,繼續去揪被子,口中問:「那個惡人傷到你了嗎?他打了你哪裏,給我看看!看完了我就走,否則我就一直在這裏吵着不讓你安靜睡覺,給我看一眼行嗎,丫頭?」
她冷冷道:「院子裏現在有彭時彭漸、風言風語和我的兩個丫鬟,現在我數三聲,你若還不從窗戶逃走,我就喊人了。」
孟瑄無所謂地說:「本公子早就聽見了,不就是六個小毛頭嗎?實不相瞞我武功高強更兼心狠手辣,每次我外出採花,若是被旁人瞧見了,我都會先殺人滅口再清理現場,做的就像沒死過人一樣——你想喊就喊吧,最多就是明天早晨羅府之人發現有六個人從人間蒸發了。」
「咚咚咚」,門上傳來一個敲門聲,然後蟬衣的聲音響起:「小姐,你睡了嗎?」脆生生的歡快聲音,讓床上的兩個人驀然一僵。
何當歸的頭從被子裏冒出來,對着門上的人影揚聲道:「我睡了。」尾音略帶一絲顫抖。
「睡了?」蟬衣的語調像唱歌一樣拐了個彎兒,「可我聽着你的聲音一點兒睡意都沒有呀?小姐你開開門嘛,我有個事想跟你說說,我還給你泡了菊花茶,你喝了再睡嘛!」
何當歸驚慌又虛弱地偏頭,瞧見了枕頭旁邊那一張表情猙獰而充滿了威脅意味的面孔,厲聲對着門口喝道:「不開,你快走!不走放狗咬你!」
蟬衣渾然不信:「小姐你沒養狗。」
何當歸昏昏沉沉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一道靈光,道:「我門上趴着一個老鼠,你看見了嗎?吱吱的吵得人煩的慌,你給我弄走吧。」
「……」門上的人影立時沒了,蟬衣的聲音也遠了,「呀!呀!呀——」
孟瑄撲哧一笑,趁着旁邊的被子敞着一條縫,迅速地扯開一角鑽進去。他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口中抱怨道:「呀!你怎麼涼得像冰塊,比我這沒有被子的人還涼,本來還想讓你暖一暖我呢!」見身側的那冰塊抖得厲害,嘆口氣將冰塊收進懷裏,「其實我也不是特別熱,得了,咱們倆互相取暖吧。」
何當歸覺到自己的背貼上了一個溫涼的依靠,雖然沒有增加多少暖意,但是後方探過來的手臂有效的止住了自己的顫抖,仿佛在一道無邊無際的深淵中一直掉一直掉,突然就被這條手臂接住了。
「你瞧,這樣不是很好嗎?咱們倆都不冷了,」孟瑄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個大人,理智中帶着溫和,「剛才我說了我只是想幫你,可你就是不肯掀開你的被子,如今你貼着我,一定能感覺到我沒有惡意了,對吧?人的嘴巴會撒謊——就像你剛剛明明冷得發抖卻說你沒抖,明明孤單得要死卻說要我滾——可是人的身體最誠實,你的身體在說,你需要一個懷抱,而我的身體則在說,我只是想這樣抱一抱你。」
「……」她不願意多想,自己應不應該從這樣一個溫涼的懷抱中取暖,也不去想為何這個懷抱讓自己覺得安心,只是像一隻歸巢途中迷了路的倦鳥,誤擠進了同類的鳥巢中那般,雖然很陌生,但同類之間總是有互助的理由,憑着相同的氣味,相同的眼神,相同的溫度。
「其實本來我是寒暑不侵的,不過自從中了你的麻藥之後,我的兩條腿又冷又麻,一點知覺都沒有了,哈哈,丫頭你的麻藥真厲害啊,從哪兒弄的啊?」得不到懷中人的回答,孟瑄把手臂緊了緊,將冰人兒更緊的擁進懷裏,又將下巴放在她的頭上蹭了蹭,突然疑惑道,「你好香,我曾聞過這個味道,你用的什麼香?隨便哪個胭脂鋪里都能買得到嗎?」說着把懷中人拉高,放在鼻端從髮絲一直嗅到了耳邊、頸側、胸口和小腹,然後重新拉下去,收回自己懷裏,然後他小聲嘀咕道,「沒錯,就是這個味道……咦,奇怪啊,她們道姑也用香粉麼……」
她就像一隻沒有生命的布娃娃一樣,任由他隨意擺弄着,卻沒有絲毫的不舒服或受冒犯的感覺,這是為什麼呢?雖然她救過他一次,可他對她而言還是個陌生人呢,難道說是因為年齡的關係?她已經活過二十八年,所以被一個十多歲的小弟弟抱一抱沒有關係?可是倘若抱她的是彭漸,她也會這樣想嗎?
「餵——」
「丫頭——」兩人同時張口,話頭趕在了一處。
「你先說。」何當歸悶悶道。
孟瑄捉起她的一縷黑髮晃一晃,問:「你用了什麼香?我喜歡這個味道,也想買一盒,哪裏有得賣?」
「這是情花香,是我的長生鎖里的香匣里裝的情花種子,不過已經用完很多年了。」
「情花?」孟瑄忽閃一下長長的睫毛,化身為好奇寶寶,「很有意境的一個名字,味道也如蘭似麝,這種花一定很美吧?」
「還好吧,你若想要可以去藥鋪買,胭脂鋪里找不到這個。」
「藥鋪?原來還可以治病啊,真好……」孟瑄用上嘴唇和鼻子夾住那縷青絲,猛吸道,「又香又善良又能治病的一種花,就像紫霄她一樣啊。」
「這花有毒。」
「有毒?」孟瑄的鼻子夾上的頭髮掉了,眉毛一高一低。
「對,情花又名白色曼陀羅,據說曾經是一種開在天上的花,誤落於人間。此花全株有微毒,而且以種子最毒,有麻醉的作用,可以與川烏、草烏一同做成蒙汗藥,你中的那種安息草也被情花蒸露泡過。」何當歸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覺得胸口的某個地方突然有些通氣了,於是做了個深呼吸,讓更多的生機走到自己的身體中來。
孟瑄只覺得一股甜香襲上鼻端,讓他的鼻尖微微發癢,忍不住低頭在懷中小人的額際蹭了兩下,然後自己的嘴唇又好巧不巧地擦過她的眉毛。看到她的眉頭微微凝起,他也自知逾矩了,不過再一想,他解釋道:「其實我比你大,大很多。」我只是把你當成一個小妹妹,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何當歸在心裏淺嘲,小孩子果然就是小孩子,最喜歡拿年齡出來作比較,誰大誰一歲,誰又比誰高兩分。算了,不跟他計較了,當被小朋友親到了。w2305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