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小玉的嗓子一啞,那匕首血淋淋的已經扎進了她的手背,穿透掌心,釘入石中,仿佛是為了防止她掙脫。
疼痛連着經脈流向血液擴散到四肢百骸,只有在那一瞬之後,你才能發出後知後覺、撕心裂肺的叫喊。
那叫聲帶着哭腔和不解,驚飛起遠處群山中夜棲的鳥禽。
真是悽慘冷切。
孫道陵因這個聲音而蹙眉:「小玉,你幾次壞我大事,我從未計較,」他的樣子就好像那已經是對藍小玉最大的寬容,「仙承放走的姑厘也是你所作所為,你當真以為我不知?」
吳仙承曾經「警告提醒」過藍小玉,那是孫道陵的授意,藍小玉當時並不懂自己的師父要那些妖物做什麼,現在恐怕也是與他和陰十九的勾當緊密相關。
吳仙承是個老前輩,心裏有了蹊蹺的想法卻不曾在孫道陵面前表現,而是暗中告知了藍小玉,他也是獨善其身,不敢多為。
藍小玉指尖僵硬的就好像白骨枯槁。
「陰十九下術害玄誠落入彀中不過是為了封禽翼,他沒有把握對付鬼將,只能靠降梅觀的聖物殺死它們。」孫道陵拂落掌心的碎塵,「可無為道人偏偏將封禽翼塵封在觀內豈非可惜,請鬼將、剝屍衣,玄誠自然不得不取出封禽翼來救你,陰十九雖然為人惡毒,腦子還算好使。」
想出這種用他人的命來做堵的法子,也虧得藍小玉和無為道人還有命回來。
藍小玉耳中聽得孫道陵寥寥數語才能驚覺自己和無為道人究竟是如何被人像猴子一樣耍的團團轉。
原來她的一舉一動早就在這些人的預料之中,你還以為自己是獨秀一枝的那個,很顯然,你不過是個蠢貨。
「你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推卸在陰十九身上……」藍小玉咬着牙哆哆嗦嗦,她的半條手臂都快沒了知覺,臉色差勁的就跟去了鬼門關毫無差別。
陰十九已經死了,一個死人不會反駁、不會爭辯,所以就要變成孫道陵洗清自己的藉口嗎!
藍小玉當真會懷疑自己的眼睛和記憶,那個曾經教導自己的孫道陵和現在眼前的孫道陵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陰十九固然陰險狡詐,可他至少敢說敢做,」藍小玉半個身體倚在石壁,「您呢,您卻到現在還不敢說自己一個不是!您根本就不覺得自己有錯!」
「錯?」孫道陵很詫異的看着藍小玉,轉而搖搖頭,仿佛執迷不悟的是那個小姑娘,他的耐心到了盡頭也不屑於過多的解釋,有些人的思想和境界是凡夫俗子永遠也達不到的程度,孫道陵縱然自謙卻也難耐那自命的不凡。
他伸出手,幾乎用着極盡溫柔的眼神和動作,撫了撫藍小玉的發心,如同這十數年間時常在做的事:「他會來救你嗎?」他突然出口一句。
藍小玉一愣,心中狠狠涼盡。
「不、會。」她咬着舌尖都嘗到了口中鏽鐵的腥味。
「他會,」孫道陵的唇角勾了勾,「他看起來對你情深義重的很,明知是封禽翼都能替你去擋。」老道人訕笑着抽回手,從袖中取出一方摺疊好的帕子緩緩打開。
藍小玉眼角睜的大大的,她盯着那帕子心中似有恐懼之感讓她想要躲避逃脫,甚至——她的左手摸索到了右手的刀柄之上,一觸碰就疼的好像身體要四分五裂,可是,她還是捏住了刀柄。
她想拔出匕首,她想跑。
孫道陵看到了,他不在乎藍小玉能不能拔出那把匕首,他走上前,只是食指在那刀柄上悄悄暗暗的落了力道。
「嗤」的,那刀柄又埋入了兩分深。
噬骨割肉不過如此。
「別着急,藍小玉。」孫道陵按着刀柄不鬆手,他看着藍小玉痛苦扭曲到已經毫無力氣的神情,「你要知道被封禽翼所傷的口子難以復原也無法癒合,你最好祈禱他能耐本事夠大,否則現在怕也只有半條命了。」
藍小玉滿頭大汗,汗珠子順着額頭混着血跡滴落到眼睛裏,又從眼角滾落下來,她的嘴唇都發了白,顫顫巍巍的用着發抖的字眼:「你大可以現在就殺了我,也休想夜闕君會成為你修術的祭品!」
她說完這幾句就像是用盡了一身的力氣。
孫道陵卻並不在意,他直起身,夜風涼涼的席捲而過,抬眼看去,那星辰之中已有五星連珠,老道人打開手中的帕子,那裏頭是幾根造型奇特的銀針。
這些針,藍小玉也曾經說過,常用道具中除了解骨刀,還有定魂針和引魄針,此刻孫道陵手中的,正是引魄針。
老道人捏着針尾,手法技巧皆是一流,他看向藍小玉面如死灰的臉:「你的離魂症近來似是越來越頻繁了,七星連珠將成,既然我無陰魂入藏,那麼,只有你了藍小玉。」
藍小玉腦中嗡的炸響,她一瞬間明白孫道陵那聲「為師會感激你的」是什麼意思——孫道陵和陰十九沒有殺死鬼將,所以——在這裏,只有一個人的身體中有着陰魂——
那就是藍小玉。
十六年前,孫道陵以術法為其借魂續命,那麼十六年後,這一道魂既然無法安身的呆在這個身體裏,那麼不如就還給他孫道陵吧!
何處來,何處去。
孫道陵沒有遲疑也沒有惋惜,因為沒有他孫道陵,又哪裏會有藍小玉!
孫道陵對藍小玉從未有過愧疚和虧欠,哪怕一分!
他手中銀針乍現,在月下反着珍珠一樣色色澤。
藍小玉的眼睛痛的都無法睜開,眼淚在這種時候毫無作用——孫道陵早已成了那個比陰十九還要可怕的存在。
你恨嗎?
有什麼冰冷訕然的聲音在她的腦中綻開,好像一朵花,只有她聽得到。
孫道陵欺你如斯,殺你親友,至今也未幡然醒悟。
藍小玉,你恨嗎?
哈——藍小玉苦笑漪在全身皮肉,恨。
無從而起,無從而終。
老道人十六年前的目的似乎在這個時候都變的叵測和陰晦,藍小玉閉上了眼,臉上黏糊糊的都是淚水,她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輕語,有花就能在夜風裏怒放。
「恨啊……」她的話口齒不清的從齒間崩落。
她想,他一直在看,就這樣,站在赤-裸-裸的明目張胆的地方,有恃無恐。
她被陰十九挑明,被孫道陵欺騙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可他從來都不說——也許是厭倦了,也許是釋然了,也許是——他在等着自己親眼去看到,那些謊言和真相,去驗證所謂的人心險惡。
有時候一腔熱血要被澆熄是輕而易舉,易如反掌的事。
藍小玉突得嘿嘿笑了聲,這笑聲里沒有啞然,有的只是夜空如寂靈的空洞,像妖、像鬼、絕不像人。
孫道陵頓了頓卻沒有停下手。
「我錯了……」藍小玉低着頭喃喃道,「我錯了……夜闕君。」她的言語落出口。
就在孫道陵的引魄針就要刺入藍小玉的頭頂時,老道人突覺腰下生風,有什麼銳利到來不及閃躲的戾勢割過,他立馬切手就將銀針對着陰風來處撒去,人則一退再退。
才站住腳卻發現自己腰下的半截袍子已被撕去。
孫道陵心知對方來者不善,非人乃鬼,折手就捏了指訣:「來的正好!」他不着急衝上前去,畢竟那鬼魅的能耐他有所眼見耳聞。
鬼物的水墨疏影落在雲間月下,光影交疊下明明滅滅,這是孫道陵第一次那麼認真的去看他,在降梅觀中他一直站立於鎖靈塔的陰影之中,叫人難窺真容。
孫道陵眯起眼,那尊鬼神可說是風神秀骨,七星月影的微芒不及他眉宇間幾分悄然淡漠,那傢伙的眼底毫無光澤也無法映照無垠星穹,那讓人覺得他的眼底是灰燼一樣的苦海無邊。
莫要說他是個惡鬼,就算將其比擬謫仙,恐也不為過。
你看不到他的神情,就琢磨不定他的情緒,他負手於後,身姿幾經卓絕,夜風掠起他臉側的長髮和身邊長袍微瀾。
明明受了封禽翼的傷,竟還在此刻表現的無礙無妨,他孫道陵可不信。
難怪無為道人近不得他身,也不敢對其任意妄為。
夜闕君的眼眸微抬,不置可否,他沒有將那個老道人放在眼裏,反而是挪開了步子,他步子輕巧,就好像每一次踩落枯葉都能令其再次重生綻花一般,他的話只是對着藍小玉說的。
「下一次要認錯,就早些。」聲音就像清晨的寒露消融之際,拂花而過,點塵不驚。
藍小玉這傢伙非要等到自己心死身殘了才肯低頭,他早就該知道這小姑娘憋着那口氣也一百萬分個不願意相信孫道陵是何等奸佞。
或許,孫道陵本也是個頂天立地心思澄明的道人,可奈何,這世上的誘惑總是無處不在,你能力越大,受到的誘惑則就更多。
相反,倒是樂天知足無名小輩活得自在許多。
夜闕君對上孫道陵的眼神。
這老頭子倒是夠狠心,對自己的徒弟都能痛下殺手,當初那兩鞭子他本以為是孫道陵太過心高氣傲卻不想老道人的盤算打的精準的很。
他順了順耳邊的發梢,月落白荷一般,連開口的話都帶着寒涼:「老道人想好何等下場了嗎。」夜闕君的話並不是問話,而是一種告知,空氣里仿佛能凝結幾朵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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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294章 誰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