萇笛小心的貼着門板,仔細的聽着門裏動靜。
「我誠心誠意請皇兄成全」
「你毋要再咄咄逼人」
「唔,萇笛你壓着我了」子嬰被迫半蹲着以遷就萇笛,蹲的久了,小短腿直抽筋。
萇笛聞言把身子讓了讓,子嬰勉強挺起了腰。
子嬰聽不清裏面在說什麼,捏了捏自己的臉,「那個萇笛,我們這樣偷聽真的好嗎?」
要是父親發現了怎麼辦?是罰抄書?還是用竹條打手心?又或者是關到小閣樓裏面壁以示懲戒?
想到這裏,即使是公子府人人追捧着小祖宗子嬰,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才剛滿九歲的小身板可受不了那些酷刑。
他的身子往後剛退一點,眼角的餘光就瞟到院子角落裏雙手環胸的呂殊。她笑着,咧開嘴亮出兩排白森的牙
子嬰猶如壯士斷腕,一臉決然悲憤的收回外邁的腿。由於方才蹲的時間太長,腿有短暫性的麻木,一時沒站穩,連忙抓住萇笛腰側的絛帶。
萇笛正專心的聽屋子裏的對話,冷不防被子嬰這個壞心的小傢伙一拉一拽,失去重力,身體不由自主的撞開了那道雕刻精美莊嚴華貴的門。
「砰」
萇笛以極不雅的姿勢摔了進去,手腕上的銀鐲子在堅硬的石面發出「嗑嗑」的聲響,子嬰早早跳開避免自己被萇笛壓成肉餅。
在院子角落放風的呂殊一陣愕然,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屋子裏爭執的兩個人看過來。
一道目光悠然落在萇笛身上,像羽毛一樣輕盈,輕輕的,淺淺的。
它的主人峨帶博冠,氣質清澈,一身藍色常服外罩墨青色的煙紗,是個十歲的少年。
萇笛尷尬的從地上爬起來,拂去衣裳上剛剛弄出的皺痕。
她抬起頭張了張口,卻什麼不知道該說什麼,乾脆緘言不語。
先前的少年從萇笛身上移開目光,對站在一旁的另個男子笑道:「說我蠻橫無理也好,道我趁人之機也罷,我都希望皇兄再三考慮我的請求。」他轉身就走了,衣袂輕甩出的微風在萇笛的鼻尖絲絲纏繞,是六月份里盛開的合歡花的香味。
萇笛對他欠身禮送,轉身對身旁神色複雜的男子不安的道:「公子你為什麼不答應他?」
大秦皇長子公子扶蘇,伸手摸着萇笛的頭,溫雅雋秀的面龐上出現少見的愁容,「萇笛你還不懂人心叵測。」
萇笛垂首沉默,片刻後反駁道:「我不小了,去年年底我就及笈滿十五歲了。」
已經十五歲了啊。
扶蘇心中微動,唇角揚起舒適溫暖的弧度。當年那個黃弱瘦小的女孩子,已經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呢。
「萇笛長大了懂事了,喏,現在把這個不懂事的小傢伙交給你,好好管教管教。」扶蘇指了在牆角忐忑不安扣牆壁的子嬰。
子嬰把臉轉過來,癟着嘴,黑豆似的眼珠子嵌在眉眼彎彎的眼眶裏,這表情不像哭也不像笑。
扶蘇不再理她,兀自坐回書案旁執卷研讀。
臨近黃昏。
扶蘇讓萇笛管教公子府小祖宗的事,萇笛一萬個不敢放在心上。
畢竟她在公子府名義上只是個服侍子嬰的丫鬟。
把子嬰送回他的院子裏,那裏自有教書先生可以管教他。
腳下的鵝卵石顆顆晶瑩透亮,照得萇笛心中明亮歡快。
這條鵝卵石小道的盡頭,就是她們姐妹三人和老父親的獨立小院。
他們四人雖是以下人的身份寄居在公子府,不過扶蘇從來不曾虧待他們。
萇笛猶記得當年公子扶蘇順着山中村落挨家挨戶地叩門尋訪,「小笛小笛」
一聲聲呼喚就像春日最和煦的晨曦的風,溫柔的拂過心尖,帶給人溫暖和希望。也把窮途末路的萇笛從絕望深淵邊緣拉回來。
萇笛那時才也是剛滿九歲,家中遭逢劇變,母親離世,父親病危,哥哥被官兵抓去做了勞役不知生死,還有兩個妹妹需要照料。
一夜之間似乎天都塌下來了,天底下最重的擔子壓到了萇笛的肩上。
然而是公子扶蘇,不顧山路勞苦,隻身一人到山村鄉野來尋她,接她和兩個妹妹、以及病重的父親到咸陽安家度日。
那現在妹妹們和父親在做什麼?
小妹央魚一定坐在院子裏的槐樹下,一針一線縫着給子嬰做的秋衣。
呂殊怕自己責怪她剛才逃之夭夭的事,一定在屋子裏準備好了天香樓里最好吃的桂花糕來負荊請罪。
父親呢,一定在小小耳房裏端坐在桌前,揮筆計算着這個月公子府的花銷數額,因為父親是公子府的總管賬房嘛。
萇笛不禁痴痴的笑,這安逸的日子真是讓人沉迷不知歸醉。
但是,她進來院子,沒有看見槐樹下的央魚,也沒有看見呂殊的屋子裏有徘徊躊躇的身影。只有父親算賬公幹的地方一片燈火亮堂,裏面人影交錯,竊竊私語。
這是怎麼回事?
萇笛推門走進那間狹兀的小房間,裏面的三個人皆動作一滯,然後神情鄭重的看着她。
「發生什麼事了麼?」萇笛問道。
呂殊上前一步,對萇笛道:「陛下震怒,遣公子前往上郡督軍。」頓了頓,又道:「命我們四人帶着小公子速回泗水。」
回泗水,回去那個偏僻遙遠的地方,皇帝的手再長也夠不着的地方。
因為扶蘇昨日在朝堂上頂撞了贏政,所以被震怒的贏政譴去上郡監軍,協助蒙將軍修築長城,抵禦匈奴。
這差事做好了便是好的,可要是做砸了,就是千古罪人,受萬年唾罵。
修築萬里長城不知耗費了多少民脂民膏,長城腳下不知堆了多少的累累白骨,太多人因為這長城而喪夫失子、家破人亡。
在這個緊要關頭,扶蘇只送他們一家遠走,遠離是非。
央魚倔強的道:「扶蘇公子待我們不薄,這個時候我們怎麼能溜之大吉。」話語中夾雜着哽咽。
呂殊聽到溜之大吉這個詞,臉色一赫,火燒似的,低着頭嘴裏嗯呀幾聲。
呂文慈祥溫和的看着萇笛道:「孩子,你怎麼想的?」
萇笛怎麼想?萇笛認為扶蘇的做法很正確,即使換個他們倆對換個處境,萇笛也會選擇這個做法。
萇笛道:「留下也是給公子添亂,不能讓他安心獨赴上郡,倒不如把小公子也一併帶走,解決公子的後顧之憂。」
呂殊無聲點頭附議。
呂文帶着呂殊去收拾行裝,因為扶蘇讓他們明天用過早飯就要動身。
央魚撲進萇笛的懷裏抽泣,不忘問道:「姐姐,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不讓扶蘇哥哥去受苦?」
呂文和呂殊只當是扶蘇怕自己不在,他們一家在公子府受苦,所以才送他們離開。
央魚卻是知曉扶蘇是被他們連累的。
萇笛笑了,輕撫着她的後腦,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回答道:「當然有啊!」
央魚水亮亮的眼睛直看着萇笛。
「除非贏政親眼看見我、你和趙初,我們三個人自縛白綾在九儀大殿上」
央魚使勁瞪萇笛一眼,淚水卻像掉線的珠子一般滾滾的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