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知道我家小姐是……」丫鬟結結巴巴地問。
她的慌張無疑暴露了,她的主子不是從王府回來的董仙佩,而是宇文鳳凰。
轎中的董阡陌道:「我只是猜猜罷了,王府的丫鬟和我們府里的丫鬟,連說話的語調都有區別呢。」
王府這種府第用的丫鬟,習慣里就會輕聲細語的聲調說話,以免打擾主子休息。要是突然冒出一個大嗓門來,就會顯得特別突兀。同樣地,在一堆說話帶坊味兒的丫鬟里冒出一個斯文的,也不能瞞過董阡陌的眼睛。
「宇文小姐是讓你招待我,還是看管我?能不能讓我出了轎子說話?」董阡陌問。
「這……」丫鬟似是感到為難。
「那不叫你為難,」董阡陌曼聲道,「你只要告訴我,你們小姐是正大光明來我家做客的呢,還是假扮成我三姐,悄悄住進來的?」
「她是……」
丫鬟無法作答,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宇文鳳凰來董府來的並不光明正大。
董阡陌笑笑,不說話了。
沒過片刻,轎簾外響起低低的談話聲,是丫鬟正跟什麼人匯報着這裏的情況。
帘子從外面打起來,對面立着一位彎眉大眼的少女,粉紅薄荷輕衫,入目只覺滿面精靈,帶着水澤之氣。她的人才不過十二三年歲,已經薄有傾城之色。
董阡陌抬眼一瞧,以如常的語氣招呼,「喲,宇文小姐別來無恙,你來到董府做客,怎麼不早一點來尋我?」
「哼!果然是你!你果然騙了我,你才是真正的董阡陌!」少女漾出一波怒氣,語帶控訴。
「騙你?這話從何說起。」董阡陌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
少女眉尖打結,死死盯着董阡陌。
「宇文小姐?」董阡陌探問。
「我也是來了董府才知道,」少女氣惱地揚着下巴,「先前王府從你們這裏帶走的是三小姐董仙佩,根本不是真正的四小姐董阡陌。還有你董阡陌,你女扮男裝闖入王府陵墓,究竟安的什麼居心?」
「我的居心,宇文小姐難道真的不明白?」董阡陌帶着一點笑意反問。
「我怎麼會明白!」宇文鳳凰稚嫩的臉龐漲紅,上面分明有受傷的痕跡。至於她感到受傷的理由,如今打死她也不會說出口。
上次分別時,「他」還是一位仗義挺身,救了她兄長的好心公子,長相又異常俊秀。後來的這半個月裏,宇文鳳凰還念起「他」,幾度遣人到處打探「他」的來歷,苦無所獲。
而這次在董府再相逢,「他」換了一身女裝,比穿男裝更添了幾分鐘靈毓秀的神采。
宇文鳳凰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回想陵墓里的情形,暗罵自己傻透了,連這麼明顯的女子的清麗聲線都沒聽出來,還以為對方是位翩翩少年郎!
「有道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董阡陌捋發到耳後,嘆息道,「這些本來不該跟宇文小姐提起,如今被你拆穿,我也只好實話實說了。」
「怎麼說?」宇文鳳凰立眉問。
董阡陌眼神無辜,道:「你家兄長號稱財神爺,被外界傳得神乎其技,因此打從第一天,我家老夫人與王府洽談議親開始,府里的某些人氣壞了,都道老夫人太偏心。沒過多久,三姐的生母湯姨娘另給我說了一門親,並勸我把進王府的機會讓出來。」
「竟然有這樣的事?」宇文鳳凰皺眉,「可董仙佩不是庶出嗎,她們怎麼敢對你這位嫡出小姐無禮?」
「嫡庶身份上,我比三姐高不假,」董阡陌娓娓道來,「但一來幼不與長爭,二來我不像三姐,有親娘幫襯。這一點上,我非常羨慕三姐。」
宇文鳳凰生氣道:「豈有此理,我哥誠意滿滿的和董府商談,你們卻弄虛作假!我一定要告訴我哥,央他向陛下告狀去,讓你們董府吃不了兜着走!」
董阡陌面色轉冷,幽幽道:「這樣的話,宇文小姐當着我說說就好,萬一換了其他人聽見,你想走出董府大門就不容易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宇文鳳凰退了一步,警惕地左右觀望。
「什麼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董阡陌偏頭,解釋給這小妮子聽,「這件事鬧到御前,董府的錯處再大,也大不過你們豫章王府傷害和藏匿太師之女。不管我三姐是不是董阡陌,她都實實在在是被王府抓走,在王府陵墓里被砸成傷殘的恐怕這件事,宇文小姐還沒敢告訴世子吧?」
聽了這話,宇文鳳凰果然不再炸毛了,慢慢低下頭說:「前些日子,我哥去看過假董阡陌一回,還好大夫被我買通,沒把她傷勢過於嚴重,很難恢復如初的實情講出來。除了我的心腹,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你。」
從轎里出來,亭亭玉立在宇文鳳凰對面,董阡陌平靜地說,「雖然那次只是意外,但作為傷者的家人,王府上門搶女的行為很難被諒解吧。」
「那,你說怎麼辦?」宇文鳳凰問。
「如今也只有暫且瞞下,再尋覓救我三姐的良方,」董阡陌好脾氣地說道,「宇文小姐一定也是這樣想,才會在董府派人接三姐回府時,自己扮成替身過來,我猜得對嗎?」
「沒錯,」宇文鳳凰悶悶道,「可你大概還不知道,你三姐的脾氣很差,這些日子居於別院中,日日鬧得上下不安。我這一次過來,也是想從你家找個能勸動她的人,把道理給她說通了,讓她可以安心養傷。」
董阡陌笑笑道:「宇文小姐來問我,算是問到人了!實不相瞞,我家三姐是庶出嫡養,因此格外嬌縱一些,若說這家裏還有人的話能讓她聽得進去,那就是我這個妹妹了。」
「你願意幫忙最好了,那咱們這就走吧!」
當即,宇文鳳凰壓下初見董阡陌時的懊惱,上前拉起董阡陌的手,要與她一起乘轎離開。
董阡陌卻原地未動,搖頭道,「現在還不行。」
宇文鳳凰焦急地看她,「還等什麼?我是冒充你三姐來的,還沒見過府里的長輩,見着就露餡了!」
董阡陌不大讚同,「你的計劃雖好,只是,三姐的生母湯姨娘剛傳出不幸的消息,三姐明明就在府里,連香也不上一炷,反而更惹人懷疑。」
宇文鳳凰連忙擺手,「不能去,去了肯定被拆穿!我是假董仙佩,真董仙佩是假董阡陌,在我家躺着呢!」
「宇文小姐不是膽子很大嗎?」董阡陌慫恿,「聽說半個王府你都做得了主,難道小小一個董府,你反而不能進退自如了。」
「難道你有妙計,可以使我不被識破?」宇文鳳凰問。
「妙計談不上,算是一點經驗之談吧。」
「什麼經驗?」
「不足為外人道,宇文小姐湊近一些。」
宇文鳳凰靠近,董阡陌與她一番耳語,引得她頻頻點頭,不在話下。
漏夜二更,芷蘿居的門扉半開半掩,院中遍植了藤蔓香蘿,白日裏綠蔭沙沙,入夜後森然有涼意。
伺候湯姨娘的丫鬟都挪出去了,這是老夫人的意思,只留一位半聾的結巴嬤嬤。
室內擺設了靈堂的香燭、果品等物,還算齊全,靈位卻帶着兩分古怪,上面什麼字都沒刻,只貼了一枚拇指大的小像,跟湯姨娘長得也不很像。
「小姐息怒!小姐留步!」一聲疾呼,在靜謐的暗夜響起,惹人心驚。
「哼,我非砸了這裏不可,誰都不許攔着我!」
「不可以呀,三小姐,姨娘畢竟是您的……」
「住口!我沒有這樣的娘!」
咣當!呼啦!隔着老遠,就能聽見芷蘿居里鬧得稀里嘩啦的。
守夜的結巴嬤嬤在打盹,一下驚醒過來,見到新設的靈堂之內,滿地都是盤子的碎片,果子滾了一地。
敢在湯姨娘的靈堂內這樣明火執仗,又吵鬧又動手的,除了脾氣嬌縱的三小姐,再無旁人可想。就算是老爺夫人,再生湯姨娘的氣也好,也不會做出砸靈堂的事。
嬤嬤從門後悄悄探頭,待要往裏面瞧,忽地隔空飛來一隻蜜瓜,準確地砸到嬤嬤的腦門上,「唉喲!」
嬤嬤驚險地避開飛來的蜜瓜,不幸把腰扭了,也沒能看清屋中的情形。
不過即使不看,也能想得出,這是三小姐惱怒湯姨娘的行徑,認為湯姨娘給她丟了人,才會大半夜的來砸靈堂。
又驚天動地的砸了一場,裏面才終於安靜下來。
嬤嬤從地上站起,點破窗紙往裏面看,一個人影都不見,只留下滿地狼藉的碎片,看來三小姐已經走了。
嬤嬤鬆口氣,暗道,從王府住了段時日回來,三小姐更加潑辣了,連親娘的靈堂都這般砸法兒,回頭在老夫人那兒,可怎麼交代呢?
同一時間,董府角門上,一乘烏頂軟轎遮蔽了視線,兩個披着斗篷的嬌小身影在講話。
「這樣不妥吧,」宇文鳳凰疑慮地說,「女兒砸親娘的靈堂,這事傳到你家長輩那兒,還不明天就上王府第二次要人了?」
「擔保萬無一失,」董阡陌滿有把握的樣子,「從老夫人到父親,都不會有人追究,而且今年一直到中秋節,他們都不會再接三姐回董府了。爭取到這些時日,足夠你想辦法醫治我三姐了。」
「真的嗎?這是什麼緣故?」宇文鳳凰還是不信,「可我聽說,你們董府的家風極嚴,家裏的小姐五歲就能誦孝經。砸靈堂有悖孝道,他們怎麼可能一點不追究?」
「宇文小姐此言差矣,我三姐砸得好,砸得大義凜然,砸得令人擊節讚嘆,怎會有違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