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阡陌吃了一驚,連忙後撤了兩步,而牆對面的賀見曉一眼瞧見了她肩上和袖口的血跡,偏頭問道:「要找大夫嗎?現成的。」
董阡陌道:「多謝美意,一點小傷不勞費心。」
賀見曉隔着出氣口觀望,慢慢道:「肩上的傷深可見骨,除非你沒有痛覺,否則沒昏過去都是奇蹟了。至於手上的傷麼,四小姐你彈得一手絕妙琴音,怎能不愛惜保養你的一雙手?」
董阡陌略一揚秀眉,不太客氣地拒絕道:「多謝關懷,我確實想找個大夫療傷,可你的副業太多,不像一位正牌大夫,我不放心讓你看。」
賀見曉不以為忤,把手放在出氣口上,修長的指敲了敲石台。
董阡陌神色轉為戒備,又退後兩步。
賀見曉問:「這個氣孔還能再開大一點嗎?」
董阡陌反問:「你想怎樣?」
賀見曉道:「氣孔再大些,我就可以不走出密室,隔着氣孔為你療傷了。」
聞言,董阡陌微有一點怔愣。
「如何?」賀見曉勸說,「這樣你也安心,我也放心,皆大歡喜。」
「你有什麼不放心的?」董阡陌奇怪地問。
氣孔對面的賀見曉好整以暇,偏着頭道:「四小姐你握着機關掣,就等於握着陵墓中每個人的性命,萬一你失血過多,暈倒在一個沒人看見的地方,再也醒不過來,那我豈不是沒希望出去了?」
「……好吧。」
董阡陌想了想,然後把牆上的氣孔開成細長的一條,可以自由穿過一條胳膊。
賀見曉招手,「把手伸過來吧。」
董阡陌不動,心裏卻考慮着,為什麼不是他把手伸出來?萬一他有不軌之意,挾制我的手,逼我交出機關掣……
「快!」賀見曉溫和催促,「受傷的人不能和大夫犟,否則才是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呢。」
這條甬道中只有淡黃的光暈,映出的賀見曉的面容只是一片模糊的光影。可奇怪的是,這一刻透過這道狹長的氣孔,董阡陌能清楚瞧見一雙寒星照江,清澈如水的眼眸。
人的面容可以用各種面具遮擋,人的眼睛卻只有一種說謊的辦法,那就是封閉內心。
對面那一雙眼眸坦然地直視過來,沒有遮擋,卻一樣讓人難懂。
「快點。」賀見曉催促着。
「好吧。」董阡陌把受傷的手遞過去。
賀見曉出手如電,一下扣住纖細沾血的手腕,兩指壓在她的脈門上,一道氣勁直衝而入,仿佛驟然打開的水閘,驚濤駭浪一起叫囂着,沖入一牆之隔的那道單薄身軀。
董阡陌只覺眼前一黑,就被抽乾了全部力氣,緩緩軟倒下去。
失去知覺之前,她沒有苦笑,只有嘲笑。
都說前車之鑑,後事之師,怎麼幾度車船覆沒之後,她還能如此天真如此輕信,又在同一個地方栽了跟頭!
……
不知過了多久,董阡陌從黑甜無夢的睡眠中醒來,見自己仍身在甬道之中,連忙從地上爬起來,透過石壁上的氣孔去看。這一次,裏面真的空無一人了,賀見曉不知去向。
再往袖口裏一摸,那枚陵墓的機關總掣也不見了。
董阡陌心頭十分惱火,她本來就沒打算對此人不利,只是要關他一關,不讓他出來礙事而已。沒想到他卻打着療傷的名義,奪走她的機關掣,闖了出去。
「哼。」董阡陌冷笑,有機關掣又怎麼樣?
整座陵墓的地形與機關圖都在她的胸中,每間密室暗藏着的玄機,只有她一清二楚。賀見曉拿走的只是一個控制閥,一個死物而已。
她,才是活的操控者,活的機關圖。賀見曉不殺死她,有機關掣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往前面光線明亮的地方一走,董阡陌這才發現,自己肩上和手上的傷都上藥並仔細包紮過了,清涼的感覺帶走了痛意。口中有淡淡的藥香,沖淡了之前上涌的血腥氣味。
看來,賀見曉也不是完全的欺騙,他只是不經過董阡陌的同意,就跟她做了一筆交易。
雖然有強買強賣的嫌疑,可是他畢竟結賬了。
這也不能讓董阡陌不生氣,因為不知道賀見曉拿走機關掣,是想把誰帶出去。其他人都可以讓他帶出去,但宇文曇絕對不行!
此時此地此深夜,負心人宇文曇必須帶着他剛知道的一個秘密,在這座皇家陵墓中永遠長眠。
董阡陌奔向甬道盡頭,如法炮製地打開石壁上的出氣口,往裏面看,見那一道玄色納繡團章龍紋的身影依然困在那間密室中,隔着一層水晶石壁,隱約能看到他正在繞着四壁走動,試圖找路出去。
玄晶石正懸在他的頭頂上,整個密室中的水汽都被他以徹寒的掌力凍住了,連水晶石壁都掛了一層冰霜,不能再對裏面的情況一覽無餘了。
「誰在外面?」宇文曇一聲斷喝。
聲音嗡嗡傳過來,然後,他用手擦了擦水晶石壁上的冰霜,向這邊看過來。
董阡陌挑眉,這個男人的耳朵真好使。在宇文曇擦冰霜的時候,她就避開了出氣小孔,讓對面被困的宇文曇只能看見氣孔,卻看不見人。
「是你嗎!」宇文曇喝問,「我知道是你!不用躲了!」
董阡陌並不現身,只是思考着能讓玄晶石落下,置宇文曇於死地的方法。可是這一次的玄晶石被凍得死死的,利用轉盤齒輪已經沒辦法撼動了。
對面,石壁之內的宇文曇快速拍打水晶石壁,迫切地要尋找出路。
隨着他的掌力震動,他頭頂上的玄晶石也跟着震動,掉下點點冰渣來。董阡陌試了試推動機關,有一些鬆動了,但還是不行。
於是,她說話刺激宇文曇,引他更用力地拍打。
「毓王殿下,別來無恙呀,當囚徒的滋味好受嗎?」董阡陌譏笑道,「這間陵墓里的東西是你父皇留給你的,你長眠於此,既能讓先帝如意,也可以讓如今的皇帝順心,你就不要再作無謂的掙扎了。」
宇文曇愣了一下,果然受到了刺激,雙掌一齊拍打水晶石壁。因為太過用力,不但頭頂的玄晶石動搖,連水晶石壁也隱隱有了裂痕。
董阡陌皺眉,不行,這樣下去,宇文曇說不定就脫困出來了。
「住手!」董阡陌冷冷放出威脅,「再敢亂動,就放箭射你,放毒氣熏你了!」當然,這只是嚇唬他的,密室內要有這種機關的話,董阡陌早就用上了。
「好,」宇文曇停了手,交涉道,「你過來跟我說話,我就不傷害你。」
董阡陌發出嗤笑,「你能傷害我?你憑什麼?」
靜了一刻,宇文曇又說,「不管你是不是阡陌,還是其他什麼人假扮的,都請你過來說話。我要你明明白白告訴我,你不是我心中所想之人,不是我的王妃,方才的一切都是謊言,對不對?」
「可能吧,」董阡陌悠然的口吻,評論道,「王妃怎麼可能做出對您不利的事呢?做了您的王妃之後,再聰明的女人都會變成傻瓜,只想着怎麼讓你高興,一次又一次地奉送,犧牲。」
「不,你不是她……」石壁後的宇文曇連連搖着頭。
「到了最後,當她已經被掏空,什麼都送不起的時候,只好再把命也送給你。可是儘管如此,偉大的人還是王爺你,不是她,因為她的心甘情願,在旁人眼中早變成了犯傻,變成了理所當然。」董阡陌冷譏地笑着,眼底一片寒霜,「哪怕有一天,她大聲告訴所有人:不,我早就不情願了!也沒人理會她的感受,不把她的想法當一回事。」
「不對!」宇文曇捶了一下石壁,激動地反駁道,「本王沒有不拿她當一回事,你什麼都不懂,不許這般離間我們夫妻的感情!」
董阡陌一愣,旋即笑出聲來,連眼底的寒意都消散了。
「王爺是不是吸入太多玄晶之水的水汽,變得神志不清了?我說的那個傻瓜是韋墨琴,不是你如今的王妃,韋棋畫。你與韋棋畫情濃意暖,早就看涼了所有愛慕你的女子的心,哪還有人敢離間你們!」
宇文曇激喘了兩口氣,才冷聲道:「本王不管你是何來歷,潛入到董府又有何居心,但你唯一不能假扮的人,就是本王的王妃快告訴我你不是她!」
「……」
「快告訴我!」宇文曇的吼聲,隔着水晶石壁和甬道石壁,還是震得耳膜有些發疼。
「她已經是個死人了,」董阡陌冷冷道,「誰想假扮她都沒人過問,只要她的餘溫仍在,利用價值仍在,多的是人想拿她作伐。」
宇文曇喝道:「別人我不管,我只要你明明白白告訴我,你不是她,快告訴我!」
董阡陌問:「為何你如此在意?我要是你,我會先擔心一下能否活着從這裏走出去。不管我是韋墨琴是真是假,我想要你的命,都是真的不能更真的。」
「好!」宇文曇答應了,「我的命給你,只要你讓我相信,你不是她,我即刻自行了斷!」
「……」董阡陌回以沉默。
「告訴我,」隔着兩層石壁,宇文曇的目光仿佛還能透射過來,他的語氣帶着三分請求,「不要騙我,我要知道真相。」
一刻之後,董阡陌才說:「想讓我實話實說,你不該先來一點誠意嗎?讓我相信百戰不死的西魏戰神會自行了斷,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嗎?」
來一點誠意……
咣!
水晶石壁後傳來一聲悶響,宇文曇不知做了什麼事,然後突然噴出一大口鮮血,將掛霜的水晶都染成了紅色水晶。
「快告訴我,你不是她。」宇文曇再一次開口要求,聽他的聲音透着虛弱。
「為什麼你非要知道?」董阡陌反問。
「因為我不相信,她會這樣對我。」宇文曇一字一字道,「她永遠都不會,所以你一定不是她。」
第137章 她永遠不會這樣對我,你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