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仙佩流出了一行驚恐的淚,顫聲警告道:「快走開!我表哥會為我報仇的,你不要亂來,表哥很疼我的。」
「這裏有你兩個表哥呢,」董阡陌數道,「毓王與你是姑表兄妹,時大爺與你是姨表兄妹,你所指的會幫你報仇的表哥是哪一個?」
「你要敢動我一根指頭,兩個表哥都會找上你,讓你生不如死!」董仙佩又把紙老虎一樣的時炯搬了出來,圓睜杏目,威脅着說,「你沒見過,我可見過他們梟衛給犯人上刑,整張人皮剝下來,那人還喘着氣兒呢!他們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怪物!」
可惜得很,這一回,連狐假虎威的作用都沒起到。
董阡陌聞言,笑吟吟地坐近一些,拉過董仙佩一隻受傷的右手,一圈一圈打開了繃帶。
「你要幹什麼?」董仙佩驚慌失措。
董阡陌細聲細氣,慢慢說道,「梟衛裏面麼,都是些手工藝人,喜歡拿着一整張完好無損的人皮來繡花、做鼓面,裝點他們的刑房。我就沒那麼講究了,我折磨人的手段,實在粗糙得很,不值一提得很,三姐千萬別見怪。」
此時,她已打開了董仙佩的繃帶,細細端詳那個被機關沁走了全部骨血、只余薄薄一片人皮的大拇指。
一段黯然無色的記憶畫面,一下子鮮亮起來,着上了花紅柳綠的鮮明色澤。
一個清晨,毓王府被韋墨琴的哭叫聲劃破。
前一天夜裏,嬤嬤拆開薄衾,抖出二十幾條螞蟥,黑沉沉的身軀吸飽了韋墨琴的血,在地上醜陋地扭動着。韋墨琴只要一想到,自己和那些東西只隔着一層布料,一起共睡了三個夜晚,就控制不住地失聲哭叫。
第二日,這件事就傳進董府在韋墨琴當家的那幾年,王府多半的下人都是宋氏選送進來的,王府就相當於宋氏的後花園宋氏聽說了此事,毫不掩飾她的幸災樂禍,嘲笑韋墨琴太大意。
董太師做好人姿態,親自帶着女兒仙佩上王府請罪,見到韋墨琴形容枯槁,昔日的長髮如瀑,今日的稀發如草。
董太師皺了眉,當着韋墨琴的面,嚴厲痛斥董仙佩,還當場取出一種塗了椒油的短粗藤條,要依照董家家訓,抽董仙佩一百個手板。
只抽了四五下,董仙佩就叫得四下里魔音穿耳,整個王府里一半的人都能聽見了。
要等一百下抽完,董仙佩能把王府所在的西街叫穿,到時韋墨琴這個毓王妃的名聲就完了。這或許是董太師打的如意算盤?
韋墨琴叫停了這場雷聲大,雨點兒小的懲罰。
董太師又一番致歉,才適時告訴韋墨琴,毓王正在淮山主持軍務,山上有一幫勢力龐大的匪眾,毓王處境不妙,就別讓他分心了吧。
韋墨琴想到,宇文曇不在京時,朝里的大小事全靠董太師給他通報消息,結交官員,不可因為這樣的「小事」而讓宇文曇的後院失火。
於是,韋墨琴含淚咽下委屈,待宇文曇回京之後,她戴了一頂美麗的假髮去見他,壓下此事不提。
一年之後韋墨琴重新長出一瀑烏髮,可懷上孩子之後,每個大夫都告訴她,血里精氣不足,她的身體已不適合分娩孩子了。
韋墨琴去找董家老夫人哭訴,希望能給自己和孩子討個公道,董府上上下下對韋墨琴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冷淡。
韋墨琴這才後知後覺到,這件事已經過了期限,無人理會了當時董太師狠狠罰了女兒,給韋墨琴出了氣,是韋墨琴叫停,也是韋墨琴親口同意和解的,怎能再事後找補?
就算吵鬧到宇文曇那裏,董家都沒有理虧的地方。事情已過去了一年,是韋墨琴自己不保養自身,沒能力生下健康的孩子,怪不着任何人!
韋墨琴走出老夫人的宜和園,含着眼淚,傷痛於腹中那個尚未出世就不被祝福的孩子,迎面走來了董仙佩。
這個害人不淺的少女,扶着腳步踉蹌的韋墨琴,在耳邊告訴她
「才沒人忍心罰我呢,我是所有人都喜歡的佩兒,你,不過是一個我們全家人都不承認的毓王妃,連表哥都沒承認過你。嘻嘻,順便告訴你,上次父親打我的藤條是軟的,打在手心裏一點也不疼,真的!」
韋墨琴努力維持着鎮定的面容,不能,她不能夠在董府的老夫人園子門口發飆,不能越俎代庖,幫董太師和湯姨娘管教女兒。
可是,心中沒有哪怕一絲歉意的董仙佩,發出清脆爽朗的咯咯笑聲,讓韋墨琴心頭的恨意如何能消?
韋墨琴含淚咬牙道:「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學到教訓,你爹娘沒教會你的董家家訓,我要讓你一字一字都印到心裏。」
董仙佩根本不把這威脅當一回事,冷哼道:「別痴心妄想了!根本沒人相信你的話,連表哥也是站在我家這邊兒的,我們全家人都不喜歡你,不理睬你,你要怎麼教訓我?」
那一刻,她嫩如雪梨的玉手捏着一方蔥綠色的綢帕,翹着可愛的蘭花指。害了韋墨琴腹中孩兒一生一世的,就是這雙雪白的手。
忽然之間想通一切的韋墨琴,淚水在風中乾涸,消弭於無痕。
她盯着董仙佩的一雙玉手,一字一字道:「終有一日,我要折斷你的十根手指,讓你跪在你的表侄腳下,懺悔你的罪孽!」
董仙佩根本不相信,一點也不害怕,反而譏笑道:「還沒生出來就知道是兒子了?看你臉色慘白,一副血氣不足的樣子,生得出兒子嗎?」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
韋墨琴的話語消散在董府的一陣秋風中,無人聞聽,無人記起,連董仙佩自己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如今這世上,還深深銘記此事的人,唯有董阡陌一人而已。
好在,一人已足夠。
打從在董阡陌的臥榻上睜開雙眼的那一刻,她就以血立誓,這一世,她要把韋墨琴一生的恨意一一還報,還給董府中每一張扭曲的面孔,每一雙殘忍的眼睛,讓他們染上最深的恐懼,以銘記這恨,這腔水洗不清的仇怨!
「啊!」
此刻董仙佩滿目驚惶,奪回自己少了一根指頭的手,驚恐地問:「死丫頭,你想幹什麼?」
董阡陌笑容無害,不以為意地說:「我不想幹什麼呀,只是看三姐你一個人坐着太無聊,想幫你觀一觀手相,包着繃帶不好看,解開了才能看得清楚。」
「不要!」董仙佩猛地往回抽手,可董阡陌緊緊抓着不放,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
「你躲什麼呀,」董阡陌溫和責備,「三姐不相信我嗎?我真的懂得觀手相和面相,還會測字呢,三姐要試試嗎?」
「痛!好痛啊!」董仙佩哭叫。
「測痛這個字麼……」董阡陌一把扯斷繫繩,摘下董仙佩頸上的玉佩,隨手擲於地上,碎成三片。
得了卦機,她口占卦辭,「秋霜肅,夏日炎,新花鮮了舊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須言。籤詩曰:勞力勞心,勞心有成,清風借力,歡笑前程。」
念完,董阡陌笑問:「不知三姐是想問前程呢,還是想問姻緣呢?」
「問……問姻緣吧。」董仙佩怯怯道。
這一刻,董阡陌的笑讓她只覺毛骨悚然,現在她只好假裝着配合董阡陌,拖延時間,盼着快快有人來救她。
「姻緣。」董阡陌沉吟片刻,旋即露出一點驚喜之色,睜眼道,「哎呀,恭喜三姐呀!」
「恭喜我什麼……」董仙佩冒着冷汗問。
董阡陌解說道:「卦辭上的意思是說,此事於夏秋之季,多不吉利,逢上了新花稀落落,舊花已凋盡的換季時節,對三姐你而言,正是大有可為的時候。此簽言,心不徒勞,事無不濟,有貴人相助,自然獲福無涯,占卜者果能不辭勞瘁,皇天必不負苦心人也。」
「真的嗎……」董仙佩咬唇發問,假裝感興趣的樣子。她當然不相信,董阡陌懂得什麼測字。
「當然是真的了,」董阡陌微微一笑,「痛字是破繭之蛹,化而為蝶,自然要雙宿雙飛的,不管三姐你心中念着的人是誰,都可以辦得妥妥噹噹。」話鋒一轉,「只不過麼……」
「不過怎樣?」董仙佩痛得不斷地倒抽着冷氣。
董阡陌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枚柳葉小刀,慢慢道:「痛字裏面是個甬,即傭工,僕役耳,說明目前你仍然是痛則不通的病態,氣血不暢通,要我幫你解決一個小麻煩,才能通暢如常。」
董仙佩驚恐地盯着那枚柳葉小刀,問:「你想幹什麼?」
「瞧三姐你的左手拇指,還連着一塊血肉呢,不上不下的,多難受。」董阡陌神情溫柔,專注地盯着那隻傷殘的玉手,「讓我幫你處理一下吧。」
「不、不用了,謝謝!」董仙佩語無倫次地說,「卦里說我有貴人相助,我表哥馬上就回來了,不如四妹你再幫我測個字吧,方才那個不算,我、我才不痛呢!」
「哦?三姐還有想測的字?」董阡陌黑眸閃閃,眼底有柳葉小刀的倒影,「是什麼字?」
「是……是……」董仙佩冷汗流入鬢角,腦中稀里糊塗,哪裏還能想出什麼字。
「三姐別亂動。」
突然,董阡陌不由分說,一把扣住董仙佩的手腕,手起刀落,讓機關孔隙沒帶走的那部分血肉與董仙佩的左手作別。
「啊啊啊」董仙佩一下溢出了滿眶的痛的淚花,發出一陣陣歇斯底里地尖叫,「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你想不起原因麼。」董阡陌拾起地上,一塊董仙佩掉落的蔥綠綢帕,緩緩擦拭刀鋒。
「小賤人,你瘋了嗎!」董仙佩幾乎要氣暈過去,「我是你姐姐,是父親最疼愛的女兒,你不過是沒人疼愛的可憐蟲,這些年要不是我讓着你,你都活不到現在!」
「所以啊,我才特別感激姐姐你的照拂,以此相謝。」
董阡陌眼底一抹雪亮的恨意,讓董仙佩感到心驚肉跳。下一刻,纖長的手指夾着那片柳葉小刀,刷刷兩下,乾脆地挑斷了董仙佩腳跟上方的腳筋。
「啊啊!痛死我了!」董仙佩痛得發狂,兩手向董阡陌抓去,「啊!你這個殺千刀的小賤人!無緣無故的,為什麼你這麼恨我?」
「姐姐,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當然是有緣故的。」
作者的話:
此文轉就在今日,喜歡此書的朋友都來追文吧。
只要是對古韻古風的古言情有獨鍾,對心機復仇的劇情有一種特殊的愛的朋友,都會在本書中找到一份歸宿感,一種血液暢快流淌,歡呼成歌的過癮感覺。
仿佛只有這種酣暢淋漓的感覺,才能重拾內心的悸動,才能在某一日,讓遇見愛情的阡陌驀然發現,世道人心的險惡,更掩映出一份真情的可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精貫日月,佳人有威,雪亮恨意,陰謀詭計,精彩可期,不見不散。
第135章 姐姐,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