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一聽就急了,緊聲發問:「王爺怎麼了?是舊傷復發,還是又添新傷了?」
季玄只知昨晚天一閣主來找過王爺,那二人談事,從來都是僅限於兩人之間,有時候還會邊打邊談,都是司空見慣的。
後來季玄就依着韋葉痕的指點,去三里坡的酒家,花了好大工夫才從酒窖里挖出了季青,將他和酒罈子分開。
回去先前借宿的那一排茅草屋,早已在宇文曇與韋葉痕用掌力硬撼的時候片片湮沒了,連帶周圍的樹木、溪水、土丘等自然景觀都已蕩然無存。又兜兜轉轉找到這間農舍,遇上了董阡陌,從她口中得知昨夜發生的事。
「當時我實在害怕得緊,沒敢走太近,」董阡陌連連搖頭,「可是只遠遠看那麼一眼,也知道情形不妙呢,整片袍襟沾滿了血。」
季玄焦急之餘,自言自語道:「不會啊,誰能把咱們王爺打成重傷?這絕不可能!」
董阡陌細聲細氣地說:「人做不到,可一整座地下機關或許能做得到,對吧?在那裏面,表兄不敢動用太大的本事,否則陵墓一塌陷,大家就都要被活埋囉。」
季玄點頭,道:「沒想到王爺沒叫上我們,一個人就去踏足險地了!」說着,他敲一下季青的頭,埋怨道,「誤了大事,都怪你!」
此刻季青醉得人事不知,口中卻嘟囔了一聲,「小陌別怕,讓我保護你,小陌……」
雖然聲音模糊得就像捂着嘴說出來的,可偏偏他身旁另外兩人耳朵都好使的不得了,全都一齊聽見了。
一聞這話,季玄的心上一抽抽,暗道搭檔啊,你說酒醉誤事不是?這下子,你的暗戀曝光了!
董阡陌面色如常,觀察季玄帶點彆扭的神色,不由猜想,季青和真董阡陌之間的二三事,季玄可能也知道一些。
於是,她笑問:「怎麼季大嫂叫小陌嗎?乍一聽還以為是季將軍在叫我呢。」
季玄乾笑道:「這傢伙浪子一個,哪有女人肯嫁給他!可能是他的哪個紅粉知己的小名兒吧,董小姐千萬別介意。」
董阡陌聽季玄這般客氣,要麼說明季青和真董阡陌之間是地下情,季玄並不很了解,要麼說明季青和真董阡陌只是神交,並未有過親密舉止。
希望是後者就好了。
自從用上董阡陌的身體,將近一個月了,一次月事都沒來過,有時會有一點想乾嘔的感覺,吃東西喜歡挑酸的。
希望不是她懷疑的那樣吧。
真董阡陌怎麼說也是大家閨秀,又膽小怕事,應該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
「季將軍,你們要回城裏嗎?」董阡陌問,「能捎帶我一起回嗎?」
「當然可以,」季玄同意了,轉而問,「對了四小姐,你還沒說,你一個人怎麼跑到這荒野之地來的?」
董阡陌道:「我是跟豫章王府的人一起去陵墓的,後來陵墓大亂,我逃了出來,摸着摸着就到此處了,正發愁該怎麼回家,這不就遇見你們了嗎。」
季玄道:「幸虧是遇見我們,這附近有小股山賊,一旦撞上了你,那還不是地上撿到寶,問天問地拿不到!」
「……」
季玄又道:「只是不曾備得車轎,四小姐能騎馬嗎?要是我一人去找車,又不放心留你在這裏,這隻醉鬼也派不上用場。」
董阡陌笑道:「從來沒騎過,嚮往得很呢。」
季玄的坐騎名喚白爵,是一匹極通人性的千里馬,一見了董阡陌就甩一甩垂順的馬尾,打了兩個響鼻。
季玄眸中掠過詫異,問:「四小姐以前曾見過白爵嗎?」
董阡陌搖頭:「沒有,怎麼了?」
季玄挑眉道:「方才它在跟你打招呼,還說好久不見,姐姐變年輕了!」
董阡陌一愣,然後咯咯笑道:「看季將軍一板正經的,還以為你不會開玩笑呢,沒想到你還能聽懂馬兒說話。再說了,什麼叫變年輕了?我才剛滿十六,還不到女子發愁年紀太大的時候呢。」
季玄一想,也對,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吧。禽言獸語,本就不易聽懂,聽錯更是有可能的。
他有西域血統,祖父是樓蘭人,懂得聽駱駝和馬匹說話,曾在他小時候教過他一些。不過這又不是什麼嚴謹的學問,誰能說得清呢?
董阡陌笑而不語,抬手捋了一下馬兒雪白順滑的馬鬃。
然後,她用一種初學者的笨拙姿態上了馬,季玄肩上背着一個不省人事的季青,牽馬而走,上了官道。
董阡陌說:「背着人多沉哪,要不放在馬背上。」
季玄擔心季青處在醉中,會對董四小姐不規矩,於是沉聲道:「無妨,四小姐兩手抓好韁繩,待會兒奔起來的時候,儘量坐直身子,不要揪扯馬鬃,也不要用腿去夾馬肚子。」
「嗯?」
不等董阡陌明白過來,季玄已經背着季青跑起來,後面扯着的白爵也蹬開四蹄,飛快地撒歡兒跑起來!
官道上塵土飛揚,有時季玄跑得快一點,白爵在後面追,有時白爵撇下季玄一段路程,然後季玄就在後面呼喚,「四小姐莫怕,只要握着韁繩好好坐着,白爵是不會將你甩下去的!」
然後,季玄再用輕功展動身形,跑到白爵的前面。
董阡陌大感有趣,不由笑道:「季將軍跑起來竟然比千里馬還快,堪稱是飛毛腿了。」
季玄卻問:「四小姐如何知道白爵是千里馬的?」他的心裏,還是有一點疑惑於白爵對董阡陌的親昵態度。
頓了頓,董阡陌神情自然地答道:「俗語道,寶馬配英雄,你是神勇無敵的將軍,你的坐騎不是千里馬,那這世上就沒人配騎千里馬了。」
這番恭維之語出自一位清麗少女之口,哪個男人聽了不受用?
季玄當下不再深究這個疑問,帶着一馬一少女和一隻醉鬼,往京城城門奔去。
幾里路的官道,不到一炷香就走到了。
季玄大笑問:「怎麼樣?第一次騎馬的心情很暢快吧?」
董阡陌道:「暢快倒不覺得,只是吃到了一嘴的沙子。不過還是多謝將軍把我送回來,我就在這裏下馬吧,溜達着就回府了。將軍你請上馬。」
季玄也沒再推讓,畢竟他跟董阡陌沒多少交集,就是跟董太師的交情也不多,乍然上門送回他女兒,還要費一番解釋的口舌。
「駕!駕」
季玄帶着季青上馬後,白爵四蹄一動不動,季玄感覺奇怪,白爵最知他心意,根本不必吆喝就能自如奔跑,可現在吆喝了,它也不跑。
「奇怪,難道生病了?」
白爵怎麼都不肯邁步,季玄只好下馬,查看時又檢查不出什麼問題。董阡陌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是不是我太重,把馬兒壓壞了?」
季玄笑道:「怎麼會呢,四小姐這樣的,再來十個也壓不壞它。或許,白爵是見四小姐花容月貌,瞧得忘了神,因此邁不開四蹄吧。」
這本是打趣的話,可就在季玄下馬後,白爵就轉身去親近董阡陌,甩甩長尾,好像要讓她上馬似的。
下一刻,馬兒輕嘶一聲湊上前去,用馬頭湊近了董阡陌的烏黑長髮,張大一對鼻孔,似乎是想嗅她發上的芬芳花香?
分明就像季玄說的那樣,白爵是色心搖動,見色忘主了!
「這……」季玄背着季青,有些尷尬地說,「要不先讓白爵跟四小姐回家吧,你一個人過這鬧市,沒個下人跟着,總是不妥。」
董阡陌並不推辭,只說,「那將軍你多久有空,再來董府牽它吧。」
季玄點頭,「季某告辭,白爵就麻煩四小姐了。」
「將軍慢走。」
季玄走出十幾步,快要沒入人群的時候,董阡陌眸中掠過猶豫之色,終於還是開口喊道:「將軍等一等,我忘了一件事!」
季玄止步,背着人的高大身姿迴轉,問:「四小姐還有事?」
董阡陌小跑上去,自袖中取出一個青花瓷小瓶,喘息微微地說:「該死該死,我竟忘了把這個拿給將軍了!」
季玄接過,看了看問:「這是何物?」
董阡陌道:「這是豫章王府的宇文小姐給我的,是一種可以解去昏睡藥性的薄荷水。」
「薄荷水?」季玄重複。
「是呀,」董阡陌告訴他,「陵墓里的機關噴出了一種毒氣,聞過的人就會失去知覺,嚴重的還會失去記憶呢。毓王表兄可能也聞到了不少,一直沒來及送解藥給他,不知現在再喝解藥是否太遲,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多謝,告辭。」季玄收下那瓶解藥,身影沒入鬧市人群。
董阡陌滿意一笑,沖他的背影揮一揮絲帕。
將軍慢走,謝倒不必謝,可你一定要將「解藥」一滴不剩地餵給你的王爺才好。
清晨的北城街頭,一名少女與一匹神駿的白馬,信步閒遊於鬧市,吸引了多少路人的目光。
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渾身上下一點雜色都沒有,只有鼻頭略顯一點粉紅色澤。如此一匹神矯似龍的坐騎,在街道上引的人們頻頻側目。
白馬之側的少女並不上馬騎行,只是緩步走過集市,每經過一個販玉的攤子,就饒有興趣的上前看看。
她的妝扮並不多麼鮮亮奪目,一身冰晶藍挑絲雙窠雲雁紗裙,纖腰間系一塊清水玉佩,雋永文秀。然而這一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旁邊那匹白馬更多。
晨光打在少女面上,但見她膚光勝雪,雙目若泉,眉目中的書卷清氣宛然天成,不必猜,一定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可是下一刻,一柄匕首利刃上的寒光一閃,破空而來,直刺向少女的後背。
「呀!」
「小心!」
「殺人啦!」
後面幾名路人睜目驚呼,可惜已然太遲!
開弓沒有回頭箭,握住匕首的那隻手充滿了堅定的意味,仿佛不殺少女,誓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