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善打了個噴嚏,誰在罵她了?
這今夜無星無月,冷冷清清。
大理寺的雜役領着從善進去,她一路低着頭,不讓人看到自己的臉,被領到了刑房那個走廊,這條路她熟悉,之前溫江雪就是抓她來的這兒。
再往裏走,直到走到刑房走廊的盡頭,有一扇不大的鐵門,那雜役敲了敲門,說送飯的。
裏面有人開了門。
從善一進去就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慘叫聲。
裏面是一條一人多高的甬道,不長,甬道的盡頭是個黑咕隆咚的地方,好像是院子,甬道兩側各有兩間刑房,鎖着鐵柵欄門,昏昏的燈色透出來。
領她那人不往裏進,讓從善往左側的一間送飯。
還沒進去就聽到一聲悽厲的叫聲。
她偷偷抬頭看過去,看見偌大的刑房之中只點了一盞油燈,燈色昏暗下牆壁上掛着兩排刑具,地上還堆着許多,對面似乎放着一個鐵床,有個比她還要矮一點的小少年正壓着一個人往那床上坐,還一邊問:「說!你把信物藏哪兒了?那個人是誰?快說快說!讓你不說!讓你不說!」猛地將那人往下按,「氣死我了!」
信物?那個人?從善暗自計量。
慘叫聲連連,她再仔細看,發現鐵床上一片一片的血流下來,流了一地,而那黑乎乎的鐵床竟是個「釘子床」。
上面千百根生了鏽的釘子豎着,那個慘叫的人正被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的壓着下|半|身往釘床上「坐」,血一股一股的往外冒。
娘呀,好血腥,她喜歡。
刑房裏只有兩個人,那個坐釘子床受刑的,和那個施刑的矮子少年。
那矮子少年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呀,送飯的來了!」
從善忙低下頭,就聽見那少年腳步輕快的跑了過來,吩咐她道:「擺桌上。」然後跑過她身側徑直往外去了,她聽見他吆喝道:「封大哥送飯的來啦!我們可以開飯了!」
封大哥?
從善忙將飯菜放在桌子上,快步走到被釘在釘子床上奄奄一息的那人,是個眉清目秀的男子,只是如今已經被折磨的不人不鬼了,下半身爛成肉泥一般陷在釘子裏。
她低聲道:「有人讓我來幫你。」
那人微弱的眼神果然一亮,盯着她,嘴巴一張一合。
從善又道:「那個人沒有辦法救你出去,但他說可以讓你解脫。」
那人看着她,慢慢的慢慢的閉上了眼,嘶啞道:「殺了我……給我個痛快……」
很好,要的就是這句話。
「那……信物呢?」她方才是聽到了矮子少年逼問『那個人』和『信物』就是說這個人有個同夥,還有個信物。
那人嘴唇微動,從善附耳過去,就聽見他微弱的說了一句,「在我……肚子裏,讓她放心去享她的榮華富貴……我會帶着它去死……」
這可真是個絕妙的藏物之地啊!
從善言而有信,從懷中掏出那緊裹着的匕首,這把毒匕首可真是好有用啊!她在血液里沾了沾,然後將那混了毒的血抹在了那人身旁的釘子上,道:「記住這根釘子,你若想死了就將手往上一按,大約半個時辰內毒發身亡。」
那人顫巍巍的伸手,從善一把抓住道:「別啊大哥,等我脫身,你撐一撐再死,免除了我的嫌疑,也好不連累你的那個人。」
外面傳來腳步聲,從善忙將匕首收好,又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飛鶴玉佩,這是她最後一抱霍少游從他身上摸來的,偷東摸西這些小把戲她可是靜心庵一絕。
她丟在釘子床角下,快步回到桌前,將飯菜剛剛擺好,外面就有兩個人進來了。
先進來的是矮子少年,「封大哥快點,我快餓死了,我們先吃,不等那些個偷懶不幹活的死人了。」
另一個人走進來,從善聽他「恩。」了一聲,頓時心中一喜,沒錯了,就是他。
她低頭要退下,剛走到門口就有人叫住了她。
「站住。」那人聲音冷冷,語調冷冷。
從善脊背一僵,站在了刑房門口,心想完了,不會被認出來了吧?她明明低着頭,就差把臉埋懷裏了!
就聽他幽幽冷冷的道:「豆花呢?」
什麼??這麼緊張的時刻叫住她就為了一碗豆花??
她不知道怎麼答,聽身後那矮子少年狼吞虎咽含糊不清的道:「這不是嗎?封大哥看這裏。」他敲了敲碗。
然後那位封大哥冷聲道:「那是豆腐腦。」
有區別??從善詫異。
「不一樣嗎?」矮子少年又塞了一個雞腿進嘴裏,噎的乾嘔,「都……一樣嘛。」
「不一樣。」封大哥堅持,「豆花是甜的。」
哦,那碗豆腐腦的鹹的,灑了芝麻油,滷子,小蔥和細細的香菜,十分的香,吃了不會死。
「哦。」矮子少年傻呵呵的笑了一聲,「那封大哥不吃我就吃了。」
「恩。」封大哥應了一聲。
從善聽到狼吞虎咽風捲雲殘的聲音,心中捏着汗,她可以走了嗎??
然後,她聽到那位封大哥道:「補送一份,豆花。」
「是。」她含糊的應了一聲,如蒙大赦,拔步就走,腳步不停的出了甬道,一路快步走出刑房。
到門口前,她停住,沙啞了嗓音問那引路的守衛,「敢問後門在哪兒?小的往後門出去就好。」
那守衛只當她是被暗部嚇到了,隨手一指道:「你從那兒走吧。」
她便順着那方向往後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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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空氣中裹着濕濕的潮氣,似乎又要下雨了。
她繞到那條小巷後,果然還看到霍少游一行人在那裏翹首以盼的等着她從大門出來。
且等着吧。
她溜到大街上,先買了一套新衣服換上,打扮齊整又用剩下的銀子買了一罈子酒抱着往大院兒去了。
憑着記憶七拐八拐,她摸到了那大院兒門前,喲,換了嶄新的大門,還是漆紅的,銅釘和門環都是新的。
她上前拍了拍門,有人慢騰騰的開了門,果然的那叫長安的小哥。
長安依舊垂眉喪眼的,看着她死氣沉沉的。
她便笑道:「是我呀,那次被封大人帶回來那個。」
長安看着她,「砸門那個,哎。」他嘆氣,「你怎麼又來了?我們的大門今日才剛裝上……」
這麼不歡迎她。
從善依舊笑眯眯的,摸了摸大門道:「這新大門裝的可真好,小哥放心,我今日不找麻煩,我是來向封大人表示感謝的。」她舉了舉懷中抱着的酒。
長安小哥看了那酒一眼,又看她,垂頭喪氣的道:「不是你不找麻煩麻煩就不找你。」
沒看出來啊,小哥還挺有哲理的。
他盯着從善說:「你今日有血光之災,還是早些回家去吧。」
她驚訝,「小哥居然還會算命?」多才多藝啊。
「不會。」他道:「只是看得出你今日很倒霉,你還是回去吧。」縮進去就要關門。
從善不罷休的擠進去嘿嘿笑道:「我不信這個,今日我誠心誠意的來了,你就讓我進去嘛。」
「封大人不在。」
「我進去等着。」她道:「外面這麼冷,小哥總不會讓我在門口等着吧?」她擠眉弄眼。
長安小哥沒辦法的嘆了一口氣,讓她進了院子。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今日一看還挺大挺居家的,有樹有花,角落裏還有一塊菜地,種了些瓜瓜果果。
沒想到少白頭和薛變態這麼有生活情|調。
她往停屍房看了看,長安道:「薛老爺已經睡了,他有起床氣,你不要吵到他,不然他砸鍋摔碗的又得收拾了。」
「哦哦哦。」從善應下,就在那棵大棗樹下的藤椅上坐了下來,抱着酒對長安道:「小哥去睡吧,我就在這裏等着,不亂跑。」
長安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她坐了一會兒,抬頭看頭頂的棗樹,又大又密的葉子裏結了好多青青的棗子,她將酒放下,踮起腳勾了勾。
「現在還不熟。」有人冷冷的說了一句。
嚇了她一跳。
「青的。」那人站在不遠的地方看她,眼圈黑黑,銀髮有些鬆散,一臉疲倦。
從善有些尷尬的站在那裏,「封大人……你回來啦。」
封崖看着她「恩」了一聲,問道:「你還活着。」
呸,怎麼說話呢?雖然世道艱難,但她活的好的很。
「多虧封大人出手相救在下才能保住小命。」她客氣的恭維,彎腰抱起腳邊的酒,「所以在下特地帶了好酒來感謝封大人。」
「不必。」他道,冷冷淡淡,「我只是有話問你。」
「那我也要感謝封大人。」她死皮賴臉的過去拉封崖道:「我們坐下,喝喝酒,慢慢問。」拉封崖坐在藤椅上,又小聲吆喝長安拿杯子來。
長安拿出來兩個碗,提醒道:「大人你該就寢了,不然你明天又該發脾氣了。」哎,他好累,工錢沒多少還要侍候一群臭脾氣的,一位是有起床氣,一位是睡不夠就發瘋,還有一位吃不飽就打人,一位不愛理人。
「還早嘛。」從善接過碗倒上酒,「這樣好的夜色才剛剛開始,睡覺且不可惜。」
長安抬頭看了看無星無月的夜色。
封崖道:「我不喝酒。」
「不喝啊?」從善坐在小凳子上,有點矮,「那……我喝。」她端起來也不客氣,對封崖道:「這一碗酒感謝封大人的救命之恩。」她咕咚咕咚灌下,又端過封崖那碗,「我替封大人喝。」一仰脖又灌了下去。
然後又道了兩碗酒,她道:「這一碗呢,感謝封大人今日賞臉讓我感謝您。」一口悶下,又道:「我再替封大人幹了。」又灌了下去。
封崖蹙眉。
長安有些懵,這人自己跟自己喝酒玩的挺開心啊。
從善就這樣咣咣灌了六大碗酒之後覺得差不多了,就開始拉着封崖的手訴衷腸。
封崖不讓她拉,她就改拉袖子,借着酒意感謝他,「封大人你是個好人……除了您再沒有人對我這樣好了,我太愛您了……」
封崖噁心的皺眉,要抽出袖子,她忽然拉着他的袖子哭了起來,哭的他頭皮發麻,「你喝醉了。」
「我知道。」她哭着說,「可我難受,我心裏難受,我想做個好人……」
「你……」封崖抽了抽袖子,「放開我。」
她卻不撒手,拿他的袖子捂着臉哭道:「可是他們老是欺負我,我又打不過他們,封大人我能報官嗎?您能替我做主嗎?」她抬頭,紅紅的眼睛,紅紅的鼻頭,怪可憐的。
長安在旁邊幽幽嘆氣,衣服又髒了。
封崖不喜歡看她哭,皺着眉撇開頭道:「若是那些人犯了律令,你可報官,但不歸我管。」
她就又哭起來,「可霍少游他爹是大將軍,他們都有靠山,我沒有……」
封崖皺眉,「他們打罵你了?」
「那倒沒有。」她哭道:「可是他們傷害了我的心,比打罵我還難受……」
封崖頭疼,這人……醉的不清了!
「他們羞辱我,灌我酒,還貪圖我的美色……」她哭道:「我太痛苦了……」
長安聽不下去,「恕小人直言,你可能是多想了。」
她哭的一臉眼淚鼻涕的看長安,又要哭起來。
封崖煩氣的道:「閉嘴!」看一眼她,她的臉白極了,眼又紅,像個兔子,「不要哭了,你報案,我明日受理。」
什麼什麼?
從善驚呆了,長安也驚呆了,「大人不要亂說話。」哪有受理這種案子的啊??
「閉嘴。」他瞪長安一眼,又對從善道:「現在放手。」
從善乖乖的放手。
他剛收回袖子就聽有人喊了一聲,「封大哥完了!」
那矮子少年從院子一角的甬道里跑出來,急跑到他身邊吼道:「死了死了!景春死了!」
封崖猛地起身,「不是讓你留活口嗎?」
「不是我!」矮子少年急吼吼道:「他是中毒死的,不關我的事!」
十一